天帝驾至时，中军大帐里剑拔虏张的双方已经势同水火了。
千余年前，生肖蛇君彦佑奉天帝密旨以太湖水君之职，整合当年娘亲留下的龙鱼族余部，建立起唯天帝之命是从的龙鱼阁，广布眼线耳目于四海八荒，司暗卫之职。
天魔联军组建之初，龙鱼阁便受天命遣精锐任联军斥候之要职。然当年荼姚的灭族之恨尤在，这些龙鱼族出身的斥候们时常不听调度，肆意妄为，刚刚出关的旭凤便适逢了一件因斥候懈怠，贻误军机之事。凤帅势要杀鸡儆猴，责此犯事斥候当众受打神鞭之刑，但此犯乃当年龙鱼族王室唯存的男丁，龙鱼族遗老旧臣如何肯依。尽皆堵在大帐前，指旭凤挟私报复，借打压龙鱼一族私敛兵权，实有不臣之心。
旭凤的性子到底不同当年，颇有几分耐心地等这些遗老旧臣伏跪在润玉脚边厮闹指责够了，才斟酌着言辞，开口道：“哥……陛下，旭凤自知在龙鱼族之事上，是我母神……”
“凤帅，”润玉神色颇显不善地打断他，冷意森然地问道，“贻误军机，依军法该当何罪？”
旭凤听不出他此问之意，拧眉:“自然是立处雷刑以诛，法灭之。”
前一刻还以为润玉要包庇龙鱼族而甚觉蹊跷的彦佑忽然心生不妙，他唤润玉实觉是这些龙鱼族人行事过分，欲借天帝龙威敲打一二，但见他们兄弟这一问一答，似明白什么，忙开了腔：“话虽如此，润玉……”
孰料，润玉直接无视于他，接上旭凤之言：“那便依法诛了就是。”嗓音清清冷冷，字字清晰。
是依法诛灭，而非凤帅所判的鞭挞之刑。
“润玉！那是娘亲的亲侄儿！”彦佑急道。
天帝只回了他一瞥冷眼，遂又道：“太湖水君彦佑看顾督导龙鱼族不利，有失察之责，夺万年灵力，即日起，听候凤帅驱使。”此言落定，底下窃窃私语，蠢蠢欲动的龙鱼族遗老们尽皆安静了下来，尽皆背脊微凉地耳听雷鸣轰响由远及近。
暗云滚滚自四面八方翻涌而来，携闪电霹雳，惊空破天。
待乌云散尽，清风徐来。此夜星幕已垂，一轮弦月皓然当空。
邝露估摸着时辰，盛了碗用青铜小炉温着的雪梨银耳羹，走进七政殿东侧的厢房。隔着纱幔缝隙望去，洞庭先君簌离灵位前，烛台明镜，焚香袅烟，景明送来的那丛盆栽珊瑚上，几朵指甲大小的花儿还开着。
衣着缟素的天帝直挺着纤瘦背脊，跪坐于灵台前的一方矮案后，刚刚默抄完最后一卷经书，停下笔端。
“陛下，该去歇着了。”仙子款款上前，轻轻放下清心宁神的羹汤。
“邝露……”天帝看向青衣素面的仙子，顿了顿，待摒退左右昏昏欲睡的小仙侍，才拿起汤匙，“邝露，你可知，今日旭凤在行刑之前还在与我说，那孩子虽有过当罚，终究未酿成大祸，实在罪不至死。”
“二殿生性仁善，难免心软些，只是慈难掌兵，此次虽侥幸未成大祸，却难保下次。乱世必施重典，陛下是为大局而舍私情，乃大仁，纵是旁人不懂，邝露相信，簌离仙上在天有灵定是最能体谅的。”仙子温言软语的宽慰，天帝如常，未有过多反应。面上依旧清清冷冷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地一勺勺吃着她端来的羹汤。
及至玉碗快见了底，才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搅着汤匙开了金口：“母亲终究过世多年，彦佑对龙鱼一族而言，也始终是外人……邝露，你觉得，本座接下来该当如何才能笼络住母族人心？”
天帝显然有意的考问提点，上元仙子对答惯是从善如流的。
“今日稍有阶品的龙鱼族仙子都来了璇玑宫，希望上元能出面为那孩子求情……为首的就是那位青萍姑姑。”邝露看了眼悬于正堂上的洞庭先君画像，“那位姑姑是簌离仙上的那位远房堂妹，算起来，陛下该唤一声姨母的。她虽阶品低微，灵力平平，却在龙鱼族蒙难之后，甘冒被天界发现的杀身之祸，四处收容幸存的同族遗孤，也包括今天受刑的那个孩子，所以如今，龙鱼族人不论实际年纪辈分如何，皆尊称她一声姑姑。”
“本座也听仙侍说了，今日那位青萍姑姑领着龙鱼族的仙子们将你堵住，险些泪淹了七政殿。”
“自小扶养长大的孩子，青萍姑姑当然心疼得紧，只不过……”邝露话锋一转，“再如何心疼，到底也比不过她自己的亲生骨肉……上元听闻，姑姑的长子扶风宽厚仁善，侍母至孝，陛下若立他为龙鱼族新任首领，定能安抚住龙鱼族上下，人心归服。”
“仙子所言甚是，”天帝听罢，满意地缓下面色，适才一抬手幻出藏于袖中多时的天旨，“本座便依卿所言立扶风为新任龙鱼族长，此旨意便由你亲自送去太湖。”
“上元遵旨，定会与青萍姑姑道明陛下的心意。”
“错了，邝露。”润玉起身，抬起微凉的指端在她脸颊上的那点墨痕处缓缓划过，“龙鱼族之事上，本座并无半点主张……这道天旨是你，夜神上元向本座求来的。”
所以龙鱼族新任族长及其族人们需感念的是夜神上元，而非天帝润玉。
“陛下？”邝露不解天帝此举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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