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时局维艰，邝露……”
玄洲仙境的那个午后，终究是僭越了君臣之界的他们坐在上元行宫的庑廊上，烹茶对弈。茶雾氤氲，茗烟清幽沁脾。
不知是谁心念先动，仙灵外溢惹清风徐来。廊下桃花飞落云鬓，正垂首低眉提壶与天帝斟茶的仙子未能察觉。于是他抬手替她取下鬓角飞红，捻在指尖，目光不觉便沿着她残痕斑斑的耳垂雪颈辗转而过，流落在因斟茶动作而温柔起伏的对襟抹胸上。
软玉满怀的残温余味瞬间浓烈，召唤起年轻天帝骨血里沸腾的本性，但夹在他另一只手中多时的莹蓝云子还是怦然落了局，“上元，你应该明白的……时机成熟之前，你我之约不便外道，以免为宵小利用，节外生枝。”
“上元明白。”邝露放下紫砂壶便随口应了。垂眉微敛，拿捏着颗橘红云子，十分专注地审视了棋盘上的局势，久难落子，半晌过后才颇有些无可奈何地轻吁一声。就在润玉以为她要如往常那般认输之时，却只听她道，“既如此……上元也不得不向陛下讨要一誓，上神之誓。”
她将云子扔回盒中，定定对上天帝深不可测的点漆星眸，“天帝润玉以六界君父之名起誓，即刻收回立棠越公子为储君的密旨，且此生此世，不得立非天枢天帝嫡脉亲出者为继任储君……陛下既已应约，以六界许与上元，上元此求，不算过分。”
天枢嫡出，而非上元骨肉。邝露在言辞间说完的花样其实并不算十分高明，只是彼时的天帝陛下瞧着仙子输得一塌糊涂的棋局，倒底是掉以轻心了些：
“好，本座允你便是……”
纵她一回，左右也影响不了大局。
收回密旨，不留继任者之名。天枢天帝薨逝后，众仙臣也自会依宗法礼制迎立棠越为帝。介时有手握天魔联军帅印的旭凤在侧镇守，他的上元仙子又岂会忍心将他们那尚不知会不会存在的孩儿，亲手推入她所厌弃的腥风血雨，重蹈润玉这一生的覆辙？
邝露最是清楚，润玉这一生何等狼藉不堪，快意难得。
直至在玄洲仙境，他幸得一妻。婚娉未行，六礼未全，却早已缠绵刻骨，相濡以沫于江湖相忘之前。
“那这天界的将来，便要有劳仙子了……”他声线喑哑着，雪色长袖翩然翻起，直接越过长案盖住了邝露落在棋盘上的双手，落下了结界，遂于此间卷起漫天桃华纷乱。
此后白驹倥偬，那些隐秘而极致的欢愉，成了向死而生的天帝润玉最后的救赎与放纵。他平生惯是得到即会失去，所以总是一面满足于沉沦，一面又清醒而愤懑着。
他喜欢居高临下地占据着邝露的一切，又莫名恼恨着她在此间青涩绽放柔媚与深情。他知道自己该待她多些体恤与温存，却每每在她承受不住的嘤咛抽泣中越发情不自禁地肆意妄为。有时白日青天的，他便恶劣心起地将她拘住，故意不落结界地瞧她手足无措的慌乱与无助，尤其当有人的脚步声近时，上元仙子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委屈神情十分之精彩，甚是能取悦君心。
被他欺负得紧了，她也会反抗下。或咬或拽的，像极了他在凡间的私宅里养过的那只花猫儿，自以为张牙舞爪的，实则不过挠痒似的落在身上只惹得他心潮翻涌，恶念叠生……即使偶尔整夜什么也不做，他也会拥着她睡去。
绵绵软软的身子和她鬓角耳下散发着的凝露清香最适合安眠助寝，远比这些年来她苦心孤诣地为他搜罗来的灵药仙草管用得多。比起情动时的骨肉交缠，邝露似乎更不习惯与他这般缱绻相安，背脊总是微微僵挺着，需得他好心地问上句，仙子可是不困？才肯稍稍放松些。
其实每每更深夜重之际，她绵软的柔荑指腹贴上来，他便会醒。只是随即，便又会伴着眉骨上轻揉慢抚的摩挲，及她唇齿间溢出来的未名小调酣然睡浓。她在耳侧轻哼的小调不尽相同，舒缓而平和，都是他从未听过的。很长时间里，他一直以为那些是她打哪部古籍里寻来的，清心宁神的梵音经文。
直到某次他与太上老君议事，夤夜方归。路过中庭时已然月上中天，远远见她在廊前一边给那些昙花浇筑灵力，一边轻轻哼唱起着那些小调，不由就止了下步。遂听到旁有个洒扫的小仙娥与她玩笑着嗔道，露姐姐声音那般好听，干嘛净学那些凡间俗妇哄奶娃娃的歌子，我不依，姐姐换一曲嘛！
你这小丫头，哪里知道这些哄娃娃的小调才是最好听的呢，邝露轻捧上手边那朵得了她仙灵后粲然绽放的皎洁花蕾，笑说，那个最爱闹别扭的娃娃听了都会变成乖宝宝的。
天帝陛下彼时因公务烦闷此话匆匆过耳也没往深处想去。因而过了数日才忽然反应过来，她口中那个爱闹别扭的娃娃是谁……
而润玉最贪恋的还是每一个从她身边醒来的朝阳初升，在他的寝殿或是她的居所里。晨曦映照进来，他静静听着怀中呼吸声沉，抬眼就可见到幔帐外的熏香袅袅，万籁俱寂，举世清平。
哪怕只是短暂的，没有鬼尊，也没有六界苍生，更无什么天枢天帝。只是一个寻常男子，名唤润玉，在日出之际，守着他心爱女子的睡颜恬静。
偷得这半刻的浮生闲情。
心爱的女子总会在梦魇中呢喃唤他声：“殿下……”
他便随口应了下：“我在。”
“殿下。”
“我在。”
……
“殿下……”旧梦忽还醒，邝露久未能听到那声“我在”，却尤自感到了有人在一下下戳着她的脸颊，适才幡然转醒过来。而那个纯真无邪的花界精灵还在不停唤着她：“上元仙子……”
缥缈幻境，她还被困在此处呢，邝露幽幽一叹。她想她的殿下，也想她的小麒麟娃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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