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露是看着锦觅被只小妖拿着灵火珠胁迫着走进女娲冢内的,她其实只需要大喊一声就可拦住锦觅,告诉她小白鹭棠越不在里面,但那一瞬,她终是迟疑了。
邝露,你想要她消失的,她马上就会消失了……
邝露,你的殿下因她丢了半数寿元,也是因她而起的那场天魔大战导致了封印松动……邝露,她才是凶手,一刀刀生剐着你的殿下,一步步将他逼入死地的凶手!
邝露,你当真忘了那个晚上的羞辱了么?他吻遍了你的全身,如痴如醉,却还是弃你而去……你就当真不知这羞辱是因着谁?!
邝露,她该死的!
邝露……你疯了……
……不可以,邝露……那是锦觅,锦觅仙上,殿下挚爱的锦觅仙上!连你也要学旁人那样,用刀去割他的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么?
邝露,连你也要伤他么?
不,不是的……
瞬间清醒过来的邝露幻剑冲进洞窟间,但到底是迟了一步。锦觅已经被女魃的团团黑雾所困住,邝露寸步难近。
已被取了大半精血的小卿天浑身是血地被安放在洞窟中央的石刻法阵上,世间仅存的灭灵族骨血漫漫渗透进阵坛的缝隙间,消弭了那位远古尊神女娲的灵法,招魂幡听由着主人的召唤从逐渐破碎的阵法里缓缓出现,慢慢舒展,回到鬼尊之手。
霎时间地动山摇,乱石横飞,罡风烈烈鬼怨浊浊。
“上元,我们又见面了……”红衣似血的鬼尊隔着纷飞的飞沙走石,朝她森森笑道,“本尊还是得多谢你,谢你刚才没阻拦……哈哈哈……”
“女魃!”
勉力在与几个小妖小魔的争斗中抢下卿天,邝露便被巨石猛地击中了后背。
“锦觅……”
是二殿,还有陛下,他们异口同声的呼喊远远传来,他们是来救锦觅仙上的……对不起,我……邝露只是……邝露不是故意的……
邝露不要殿下伤心的——
眼前瞬间黑透的邝露失了意识,终究是没能听到随后的那声惊急而怒的:“邝露!”
……
“上元……上元仙子……”
空灵若幽兰的声音在耳侧响起,邝露倏然睁眼,于缓缓散开的漫天迷雾中看见位姿容绝艳的红衣少女,比起同样爱作红衣的元吉姐咄咄相逼的艳涟张扬,少女明丽中显温婉,端庄而不失傲骨。
一双波光粼粼若盛秋水般的杏目却在她怔然间赫然转红,冷艳妖异。
“鬼尊娘娘?”邝露四下环顾,浓雾消散,显出上古时一处凡间聚落的轮廓来,远近错落于树荫下的几间茅舍,炊烟袅袅,一湾清水蜿蜒而来,从她们身侧欢快流淌。
水畔青石磊叠延,正是妇人们汲水浣衣之处。少女模样的鬼尊娘娘缓缓在此坐下,褪去双脚上的鞋袜,探入水中。清波濯浪,纤足娟巧。
“上元,你瞧,此处景致如何?”
“人间烟火软红浓翠,何若仙境。”
“呵……好一个人间仙境……上元,你倒与本尊说说,何以为人,仙又是个什么东西?!”
“尊者在前,小仙愚笨不敢妄言。”
“哼,你上元若愚,那世间还有谁敢称聪慧二字了?”女魃冷笑,“……你的确什么都没做,可锦觅已经落在本尊手上了……啧啧,如此心机,连本尊也自叹弗如呢……”
“娘娘如此大费周折将小仙召唤入您梦中,便只是要嘲笑小仙不成?”除了鬼尊自己的梦中,邝露也想不出再见她真容的地方了。
女魃抬脚旋身,红眸染笑:“自然不是,不过是想继续两百年前的那笔交易而已,本尊可以答应你,让锦觅自此消失,而你也得替本尊办上几件事作报答。”
“娘娘心智非凡,当知上元万死也不会背叛陛下。”
“上元……你可知,就在你所立之处多少年前,也有那个傻姑娘说过同样的话,万死不负……万死……呵,不过是你尚不知何为心死如灰而已……”
“可你会知道的,上元,心死如灰,灰飞烟灭……”
鬼尊娘娘错了,谬之大矣……从鬼尊的梦境转还,邝露在璇玑宫自己的卧榻上缓缓转醒,幽幽暗道。
未曾生何来死?未曾得何来舍?半曾有过半丝希望的一场单恋从来只是她一个人的地老天荒,无关陛下,更无关锦觅。邝露一直都明白的,她只是高估了自己,总以为自己能恪守本分,不动妄念,但终是没能嬴过自己的心魔而已。害了锦觅仙上,如今又有何面目在去面对陛下?
因妒生恨的女子最是面目可憎,邝露如何能接受这般面目可憎的自己……
“错了,一切都错了……邝露,太巳府邝露,璇玑宫邝露……不该是这般模样的。”
润玉隐身站着床榻边已经很久了,他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噩梦,只静静听着她惊梦转醒后的这番呢喃,不由想起她初初来到这璇玑宫时牙尖嘴利的模样。同样娇憨明媚得有些没心没肺,相比锦觅不谙世事却带几分人间烟火气的机灵乖巧八面玲珑,她实是内秀若拙,总是固执地恪守自己的道理,自说自话,半点不懂看别人的脸色……也是,仙家贵女且又难得无心也无需攀附权贵,日日只图个逍遥快活清闲自在而已,哪里需要瞧什么脸色?
人在屋檐下的卑微彷徨及艰难挣扎,存在于润玉与锦觅的每一次呼吸里,不过是程度不同,自觉和无所觉的差别而已。娇养在太巳府深闺里的掌珠却与躲在荼姚羽翼下的旭凤一样,自以为明白了解其实根本无从知晓,那种深埋在灵魂深处的除了自己一无所有的恐惧与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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