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我打击很大，我满怀失落垂头丧气回到住所，巴耶查看到我这副样子，只是摇头叹息。第二日，我重返江边，痴等一天，却没能见到他的身影。我再度颓丧而归。第三日，我终于等到了她，但在她身畔却陪伴着另一个人。那人清俊书生模样，年龄稍长于她。两人有说有笑，在江边舞墨习文，浅吟曼弈，好不欣悦。看到这种情形，我顿时妒火中升，禁不住握紧了双拳，定定望着二人。巴耶查在旁轻叹一声，道：‘世主，归期已过，我们还是早日登程吧。’说罢，拨转马头，欲要前行。我没有动，望着魂牵梦绕了一年有余的佳人，不甘离去。正在此时，只见她翩然起身，与那书生谈了几句，而后独自向江边走去。走出数丈，又倏然回眸，与那书生相视而笑。这一场景深深刺痛了我，于是在妒忌、自私、不服、欲望的驱使下，我做出了人生最不光彩的事。
待她走得更远了一些，将至江边时，我迅速催马上前，快速掠过她身边。而后，便是她的大声惊呼，以及那因惊骇而变得惨白的脸。我紧拥她在身前，迅速前进，毫无停留。身后传来那书生的大声呼喊：‘秀儿！秀儿！’
就这样，我用一种残暴的方式将你母亲带回了哈奇，但我并不后悔，因为我知道，我爱她。“
卡斯佳低眉怔怔地听着，见父亲停止了叙述，不禁撩睫，迎上父亲沉静深远的目光，忍不住启口问道：“那，后来呢？”
“在返回哈奇的路上，你母亲垂泪向我苦苦哀求放她回去，我自然没有答应。后来她意识到祈求毫无用处，最后索性以沉默来表示抗争。整整三年，你母亲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先王怕得罪察合台，不同意我娶一个汉家女子为妻，加之你母亲宁死不从，我便不忍心强迫于她。我回到哈奇后，着力效仿中原，开垦土地，发展纺织，冶炼金属，力争使哈奇强大起来，以御察合台。直至三年后，我从中原得到了一样很有趣的玩物，便送给你母亲共同赏玩。在此之前，知你母亲喜文善墨，工于琴技，我曾赠与过她许多相关的中原侍物，她每每都是淡漠视之。然而那一次，当我将那套上好的红豆木墨晶玉石棋具摆在她眼前时，她先是脸色微变，而后竟默默垂下泪来。我看到这一场景，一时不知所措。须臾，你母亲终于开口说了三年来的第一句话：‘三年了，我知回乡无望，便强迫自己忘记过去的一切，哪知都是徒劳。今日见了这棋，叫我怎能不思乡念亲？’我忙安慰道：‘姑娘来到哈奇三年有余，难道还不知我对姑娘的一片痴心？又何苦对旧人念念不忘，徒增烦郁？’你母亲不回答，只是叹息流泪。我原本的好意虽惹得你母亲伤心不已，却也动摇了她心中最后的防线。先王归后，我便提出将你母亲娶为正室，这次她没有表示反对，于是一切便顺理成章。虽如此，你母亲仍是终日不苟言笑，也从不提及身世，每日依旧静静抚琴作画，时而会独自伫立舍外，眼望东方静静出神。我曾数次想问询她的家亲，但又怕勾起她伤心难过，便止了这想法。随着时间推移，哈奇日渐强大，西部的察合台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而部族中也开始有人提议，脱离大明的约制，独立为王。但这些提议被我统统否定了，只因我欠你母亲的太多，怎能再让她看着我与她的族人兵戎箭会，背道而驰？”
室内再度陷入沉寂，只有烛台上的雪烛跳跃着弱弱的光焰。
“一直以来，你母亲都生活在忧郁苦闷中，直至八年前离世，这都是我的错啊！我给她的实在太少，太少了，她也从未原谅过我，甚至终前我含泪守在她榻前时，她对我说的仍是：‘卡斯佳成人后，不要使她走上与我相同的道路。’足见我无论怎样体贴关怀以求救赎我当年犯下的错，但终不能使她对我释怀。这只手镯便是你母亲生前最爱之物，总不离身，这首七言诗正反应了你母亲短暂一生的两种境遇。”
一切都结束了，过去的终成过去。
卡斯佳缓缓抬起头，注视着父亲那已略有些花白的髭须，那双历经半世的慧眼，此刻却是泪雾迷蒙，透过了重重尘封的掩扉，回望来路，交错在时空中的依旧是那无尽伤怀。
‘这许多年了，仍是不能释怀吗？不单单是母亲，父王也一样。’卡斯佳这样想着，忽然启口道：“父王，您真的对母亲的家事一无所知吗？”
哈拉图没有回答，稳了稳心神反问道：“这只手镯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卡斯佳伸手指了指那张诏书，道：“我矫命所封的这位婉阳公主就是您的侄女。”
哈拉图闻言大振：“你说什么？”
卡斯佳却是出奇的平静，缓缓道：“您所说的那位书生模样的人并非如您所想，他不是母亲的情郎，而是她的父兄，我的舅父。母亲方姓，闺名秀。舅父方胜，大明前棋圣，殁已二年有余，现只留有一女，闺名百花。舅母早逝，这位姐姐长我两岁，独居于吴州城。她性温婉，善棋艺，曾在大明与日本的棋战中立有显功，被封为‘女棋圣’。此次我前去中原，恰逢她被豪门子弟逼婚，无奈财势卑微，无力相抗，于是我便出此计策，救她于水火。事后才在其府中发现了这两样事物，便请予带回。”
哈拉图只是怔怔听着，直至女儿述完也未发一言。卡斯佳静静摇头，回身向外走去。待到门边时，突然停步，悠悠道：“母亲一生都是恨您的吧。”
哈拉图悚然回神，略一迟疑，叹道：“可是，她是爱你的。”
卡斯佳紧咬下唇，强忍眼中泪水，快步出了门。“父亲，不能再等了，盟国传信，已经不耐烦了。”
无话。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迟迟不按计划行动？”
“你的确不明白。哈拉图视这个女儿胜过一切，要表现出充足的诚意，我们必须等她回来。这女娃娃忽然远走中原，是我们都没有料到的。”
“那么现在可以了，这位公主已经从中原回返哈奇。”
“整装摒挡，后日出发前往哈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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