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随性格一直算不上好,为人孤傲,性情偏执,不管晏王用多粗的棍棒教他学会好歹,他认定的就不会改,他看不过眼的,就是错。
也因此,世人对这位少年战神的评价褒贬不一,年少英武,锐不可当,有经韬伟略之才,却也天生一颗铁胆孤心,没有绝对的实力,即便身份在他之上,也绝不能让他心服口服。
光看太子两次派人相邀,派的还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子,结果都被挡在门外,就可见一斑。
所以,晏随肯赴自己的约,老国公内心隐隐有些得意,可得意过后,老脸又有点窘,几次想要开口,那些赔礼说情的腹稿都已倒背如流,就是说不出来。
董澎那混帐犯下的事,跟他又没干系,要不是老母亲寻死觅活,他是半点都不想管。
夕阳渐渐落下,只剩一点余晖,长安街的商铺门口纷纷挂上了照明的红灯笼,晏随坐在窗边,往下望得出神,好半天才收回目光,一转头,就见依旧矍铄的老人家双目炯亮地盯着自己。
奇怪的是,晏随并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反而难得有耐心地问:“魏国公这是想跟晚辈坐到宵禁?”
晏随虽傲,但对自己要求也高,该有的礼节,一样都不能少。
魏良两手搓了搓,端起一杯黄酒两三口下肚,呵呵笑道:“家里有人等着,回去晚了,又得念叨了。”
小九不像她母亲,曼娘性子淡,话不多,小九是个反的,小小年纪,操不完的心。
魏国公丧妻多年未再娶,晏随有所听闻,以为他说的家里姨娘,嘴角都不想扯一下,直奔正题。
“那董澎在北境为官期间就多有不良,我父宽宥,只摘了他官帽,他不思悔改,如今又犯,不将他绳之以法,晏随不知为官者还能以何服众。”
北境十二州,在晏王律法严谨,赏罚分明的施政下,已经鲜少出现这种当街作恶的歹人,然而晏随一路南下,经过其他州县,欺男霸女,鱼肉百姓的恶事屡见不鲜,晏随碰到了尚能管一管,可还有更多他看不到的地方,又是怎样的奸人当道,民不聊生。
晏随自认不是大仁大善的圣人,但是非曲直,总要论个明白,为非作歹的奸邪之辈,死不足惜。
晏王府在尚京根基不深,不如魏国公府盘根百年,人脉众多,他捆住董澎暂不送交府衙,就是想看看魏国公的态度,如果魏国公坚持要把人保下,送到府衙,反而是便宜了董澎。
一想到这里,晏随就有点不爽。
魏良看着少年面色沉下,白皙干净的俊脸上不见一丝同龄人的青涩,目光清亮,却也倨傲。
“那世子想要如何?”魏良谨慎地问。
晏随一笑:“魏老应该问问那死了主家的孤儿寡母该如何是好?”
这才是魏良最头疼的地方,那妇人也是刚烈,不要够她用几辈子的补偿金,只要董澎偿命。
董澎死不死的,是他活该,可他一死,小妹也要寻死,老母亲病体未愈,受了刺激,估计也得跟着去。
魏良心绪烦躁,吐出一口浊气,半真半假地以情动人:“世子年少,还未成家也未当家,不了解这亲友邻里,人情往来的复杂,有时并不是我想,而是事情到了面前,你不解决不行。”
晏随敛眸似在沉思,复又一笑:“晚辈给魏公讲个故事吧。”
魏良一愣,不明这个喜怒不定的世子唱的又是哪一出,只能顺梯子往下爬,见机行事。
“世子但讲无妨。”
“魏公出身行伍,应该知道行军打仗,粮草至关重要,若是粮草不足,或被克扣,前线杀敌的兵士饿着肚子,体乏无力,光凭着意志力跟敌军拼死厮杀,侥幸不死,身上也是千疮百孔,拼一次废一个,到了后面,敌军再来,我们可能已经无兵可用。”
讲到这里,晏随稍作停顿,狭长的眼角扫向沉默不语的老国公。
不得不说,晏随这话讲到魏良心坎去了,他也上过战场杀过敌,后来因为脚伤复发,老母亲以泪洗面,他才退了下来,老老实实做一个守成的勋贵。
虽然廉颇已老,可魏良内心深处依然有个英雄梦,而眼前这个半大不小的少年,不及弱冠,就将他这辈子无法实现的宏愿做到了。如今举国上下,谁人提到晏随不夸一句,世子英勇,壮我国威。
“被董澎逼死的这个男人,便是啃着草根上阵杀敌的万千兵士之一,当时命大,没有阵亡,可双腿被砍断,又拿不到抚恤金,退役后他也只能靠做些杂工艰难度日。本想借点钱开个打铁铺,不想碰到个狼心狗肺的牲口,欺他不识字,篡改借据,讨要十倍的高息,逼得他走投无路,想要同归于尽,可惜的是祸害遗千年,”
晏随每说一句,魏良的心就沉痛一分,愈发觉得惭愧。
董澎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可想不到的是这人竟然恶劣到了这种地步,连保家卫国的伤残兵士都骗,实在是,实在是,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老国公无功而返,犹如斗败了的公鸡,魏娆等在书房,见到父亲进了院子,连忙迎上去。
“父亲,您见到晏世子了?”
魏良颔首道,进屋再说。
然而进了屋,父女俩相视无语,魏娆内心有如猫抓,试探着问心情明显不太好的老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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