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当然了解齐国的状况,但齐不加入“合纵”不仅是少了一份力量,他还可能起反作用,帮秦国扯“联盟”的后腿,成为一个隐患。
所以,哪怕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苏秦也得硬着头皮闯进来。
齐王没有在朝堂大殿上接见苏秦,而把地点安排在稷下学宫,还美其名曰:想让学术界一睹苏相国之风采。
苏秦明白,是在这里摆下了战场,面临的将是一场唇枪舌剑的肉搏战。既来之则安之,只是一笑。
一入学宫,苏秦被揖到客座,斜对面两侧坐了二十多位峨冠广服的“精英”,府外还有几百名观战的弟子学生。
若是胆小的,只怕光这阵势就被吓懵了,好在经过几年的磨练,他已懂得如何应对场面,只朝两边抱拳一揖便落座。
慎到是“势家”的掌门老师,正在研究一个课题,没时间也没兴趣参加这种“讨伐”式的辩论会。
但因他是一代宗师,就被强拉来当做具有“威慑”作用的“战略武器”,本不必出场。
不料,他为了尽早退出“战斗”反倒抢先发言:
“游说乃表、治学为本,请问苏相国,在鬼谷门下学的是什么专业?”
老头子一问的分量很重,触人根底又不知其目的,回答很难措辞,但“火药”味儿不浓,倒像是在学术研讨。
因他是“前辈”,苏秦只得恭恭敬敬地半跪着回答:“文、武两道,老师都曾指教,但学生偏重于安邦治国。
在下以为,大千世界,分东西南北、四面八方;地理环境、民俗风情,虽十里而有异,而且人都欲趋利而避害,结果却大不相同。
或飞黄腾达、或南辕北辙,原因就在于治国的方法不同,关键在于能否顺其‘势’:水,最为柔弱,用一片草叶就能把它划开。
但从高山上冲下的激流,却能劈山摧石,这巨大的力量源于它所处的位置,所以安邦治国,也当据势而为。”
慎到听得入迷了:这哪儿是鬼谷子的门徒?所论述全是我门中的观点啊,太精辟了!
其实,苏秦完全是为了迎合慎到的口味,才牵强附会,硬把自己的思维纳入“势家”的理论范畴。
慎到却以为自己遇到“知音”,感慨不已,从感情上已与苏秦化敌为友,从“势家”的观点角度上,絮絮叨叨地指点苏秦,大有“孺子可教也”之意。
淳于髡一看形势有变,竟被苏秦占了主动,惟恐慎到受惑而“叛国投敌”,急忙截住苏秦的话题,对苏秦横空一击:
“苏相国此行来临淄,只是为了乞求齐国入‘合纵’,怎么却喋喋不休地讲什么据势治国,岂非欺人之谈?”
这位淳于髡往来于齐、魏之间,算是个能言善辩的名流。
当年齐国成侯邹忌以“鼓琴”说威王而任相国后,曾以做手势、打哑谜教训邹忌,想以此相难,却被邹忌一一破解,只得找个台阶一揖而别。
但虽为败军之将,狂气却不收敛,仍然吹嘘:虽管仲、晏婴与自己相比,也有很大差距……
苏秦暗自掂量:此次发难,定是他领头,那就必须先给他一个更大痛击:
“不错,我是在劝说各国入‘合纵’以抗秦,而这正是当前形势的需要。
无须讳言,当今之世秦最强,各国都程度不同的深受其害:兵被其伤、民受其掠,肆虐天下、穷凶极恶,欲寝其皮而食其肉者,何止万矣?
‘合纵’便是顺人心之势、复仇保国,又怎蒙‘欺人’之罪?难道您在慎到先生的朝夕教诲下,至今还没明白这些道理?”
苏秦最后这一句话,既贬损了淳于髡,又捎带捧了慎到,慎到老先生果然笑眯眯的直点头:
“对!顺人心之势,有道理。”他又不想走了。
淳于髡的鼻子都气歪了!他什么时候给我授过课?我的学识也是“老师级”,又凭什么听他的教诲?
脸红脖子粗的就要同苏秦辩这个理。
有气归有气,但今天辩论的主题却不是他曾不曾受慎到的“教诲”。
邹衍知道淳于髡为人争强好胜脾气急,容忍不了别人的蔑视,怕他被苏秦误导上歧途,连忙接过话来:
“苏相国是只凭个人想象来分析形势,未免夸大其词吧?
据在下所知,‘三晋’素逞强悍,却不敌于秦,屡屡丧军失地,所以与秦积怨日深,然皆乃咎由自取;
燕、楚同秦的矛盾就不那么尖锐,只是苏相国善于危言耸听,二家国君拿不定主意,才被您骗入‘合纵’;
我大齐君慈、民朴,地处东隅,向来与世无争,偶受‘三晋’之扰,也都是宽宏大量以待之,同秦更是一贯友好,并不存在所谓食肉、寝皮的仇恨。
人,谁不趋利而避害?您又何必拉着我们去餐刃浴血、蹚这浑水呢?”
这些战国说客,最善于强词夺理、移花接木、断章取义、混淆黑白,便是苏秦也常讲歪理。
只要歪打正着,对了君主的心思,就是大功告成,至于同这些辩士对阵,更得以毒攻毒,看谁能把对方“歪”得理屈词穷了。
明明是秦国仗势侵人,邹忌偏说是“三晋”惹事儿;齐国趁火打劫沾了“三晋”的便宜,却被描绘成对“三晋宽宏大量”!
不过其中也讲了实话:齐、秦间隔“三晋”,受不到侵害,不必加入“合纵”与秦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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