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左拐右转来到市场一角,只见一座破破烂烂的小泥屋。
前面搭了个七扭八歪的茅草棚,里面放了张乌黑油亮的肉案子。
上面摆着少半条褪了毛、卸了头蹄的猪肉,却是个肉铺。
大概买主不多,那屠户坐在破板凳上斜倚着柱子,竟睡着了。
老家伙喊了声:
“停车。”
由公子搀扶下来,只说声:
“少等。”
便笑嘻嘻地走到屠户身前叫道:
“朱亥!大梦尚未觉么?”
那朱亥一身油腻,魁梧高大、满面虬眉,睁开双眼,伸个懒腰,笑笑:
“平生我自知耳!”
然后拱手致礼:
“侯兄到了。”
两个人倒像是对上了暗号,携手进屋,叽叽咕咕,又说起来没完,还不时传出笑声。
这回倒好,连公子也被晾到烈日下晒了起来!
但公子依然垂手而立,神态如常,既不恼,也不急。
辛环性如烈火,哪里还忍得住?
早把雷公脸气得发绿,咬牙切齿地骂道:
“可恨老匹夫,欺人太甚!让俺去拆了他的狗窝!”
可刚一迈步,公子却朝他一挥手,他还想找借口,用手指了指头顶的太阳,公子一皱眉:
“来得及,等着!”
便把他定得如泥塑木雕,不敢乱动。
只为当年恩师有话:
“必须绝对服从师兄,否则天地不容!”,这才能束住身不满六尺、却力大无穷的辛环,不至像漫空中的雷电那样任意发火。
其实何止辛环和卫士?围观的群众成千上万,也都叽叽喳喳地发表议论,对那老者的傲慢感到气愤。
终于、终于,两位密谈完毕,屠户恭敬地把老者送到车边。这才向信陵君正式介绍:
“此乃吾友朱亥,虽隐于屠狗卖肉之业,却是有胆有识、文武全才的侠义中人,公子既肯折节下士,这也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
信陵君忙躬身施礼:
“有请贤士同到府中?”
朱亥指指肉案:
“俺这里还有活计,不能奉陪,另碰机会吧。”
后来信陵君多次拜访,二人果成莫逆之交,而朱亥也为信陵君的事业,做出巨大贡献。
时间掐的很准,恰好在午饭前赶回府中。
偷闲片刻的乐队,立刻又奏《迎宾曲》,各级管事,也一迭连声逐个向里传报:
“公子到!”“贵宾到!”……
等众“陪客”从懵懂昏睡中清醒过来时,信陵公子已扶着老者沿红地毯走上“贵宾席”!
此公何许人也?在座诸位谁也不认识。
不过仅从他身上穿的那件已褪了色的葛袍也能知道,他“贵”不起来,绝不是大家曾想象的那位。
但“陪客”们不愿、也不敢对公子郑重请来的客人妄加评论。
倒是这突如其来的惊讶、诧异,竟使堂上堂下骤然鸦雀无声,个个都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位“贵宾”。
等仆人们把酒菜摆齐后,信陵君站起来向两边席上拱手介绍:
“各位可能还不太熟悉,这位就是无忌今天请各位做陪的‘夷门监’侯嬴、侯老先生!”
什么?夷门监?
堂堂信陵君郑重请来,又让“堂堂”我们做陪的“贵宾”竟是看守城东门的糟老头子?
他的地位只相当于一个兵、卒嘛!
不要说将相公卿,就是跟品级最低的下大夫相比,也差的太远呐?
把这样的人当“贵宾”,信陵君是神经有了毛病?还是想跟大家开个出奇的特大玩笑?
陪客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空气中荡漾起一阵轻微的嗡嗡声……
尽管没有任何人公开说出,信陵君也能明白他们想的是什么,但他既不能改变世俗的眼光,也不愿让他们认为当侯嬴的“陪客”是被贬低身份而感到难堪。
所以只能带着诚挚的微笑解释:
“侯老先生虽不是王室宗亲,没有任高官、享厚禄,但人品、才学之高博,无忌自以为不能攀比。
总想和老先生交个朋友,但又自惭形秽。
今天老先生肯屈尊俯就被我请来,无忌深感荣幸,也望诸位与我同欢共喜!”
既然信陵君都如此评价“侯老先生”,大家当然也得跟着捧臭脚:
什么“久仰大名”啊、“请多赐教”啊等等乱哄了一通。
其实大部分人的心里都在想:
“什么人品、学问!能值几个钱?
你魏无忌想买‘礼贤下士’的虚名,何苦拉着我们来给守城老卒捧场?
真是丧气到家了!”。
官越大的越委屈,鼻子被气得越歪,只好拼命灌酒以泄愤。
更可气的事儿又来了,酒过三巡后,在高潮中信陵君竟斟酒一杯,双手举过头顶,俯首拱送到侯嬴面前:
“谨以此酒为先生寿!”
这可是子侄向长辈表示敬意的一种礼节呀!
信陵君乃何人?
侯嬴又是何等人?
百十双目光一齐射向这个木籫别发、麻布为衣的“老虬”。
怎么对待“王弟”的敬酒?连那些忙于狼吞虎咽者也停住筷子。
侯嬴撩袍而起,双手接过,也举与眉齐,以示回敬,然后端平:
“公子礼贤下士之名实已久闻。
一是怕众人为你吹嘘,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再说市井贱民,又已老朽,何德何能忝交贵人、攀龙附凤?
所以就不愿以‘能与公子相往来’为自己脸上贴金,因此对公子的来访都避而不见。
几次之后,见公子态度始终如一、确有诚意,这才开门。
不料公子竟以金、帛相赠,使老朽又怕你终不脱庸俗习气、想用财物人,乃沽名钓誉之辈,并非真心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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