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收了。”
薄玦低笑一声:“怎么可能啊。”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龙笳平静道:“这一层留给我们,把遮灰布盖好,以后我们几个也许还会回来。”
也许只是坐一小会儿,晒晒太阳,再喝杯茶。
薄玦再回头往远处看,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六个人曾经在一起玩闹的曾经。
三角钢琴,六个卧室,书房,阳台,还有谢敛昀那个荒谬的露天浴缸。
“我不喜欢这样。”他轻声道:“我不喜欢现在。”
他们看了很久这一层楼的样子,然后缄默地去收纳所有杂物,清点所有细碎的资料文件,以及打扫池池的房间。
期间龙笳在床底找到了几张纸片,是当时没烧干净的残骸,被风卷着吹到床底深处。
他安静地把纸片放在文件夹里,又拉开窗帘,让满室阳光都散进来。
按照习俗,亡者的衣物都该烧掉,不要再遗留什么。
他们选择留下,一件一件清点好数目,从床灯到衣柜都擦拭干净,就像还在等池霁回家。
一收拾就从早上十点忙碌到了晚上九点。
薄玦脑子里只有一片混沌麻木,五个行李箱都装不完的一堆东西一样都没带走,拎着空箱子进屋,拎着空箱子走了出去。
龙笳就站在昏暗的室外,等他一起下楼。
他们履行完兄长的最后一份责任,该离开了。
薄家人很快赶到,帮薄玦在市中心不算喧闹的地带买好独栋别墅,又嘱咐薄环留下来多陪陪哥哥。
等薄家夫妇回国之后,薄玦才终于放下所有顾虑,骤然病倒。
他终于可以病了。
也许是早就病太久了。
意识像是坠入漩涡中的一缕蛛网,被激流裹挟着分裂搅乱,被乱石分割成微不可见的一片片。
每次呼吸都会引发连环的哑痛,睡眠像是真实存在的保护,又像是无法确认的晦暗雾气。
薄玦抱着枕头蜷缩了很久,仿佛无法再从昏睡里醒过来。
他大概知道自己在被喂药,在打针输液,在被热毛巾沾着水擦拭额头。
一病就是大半个月,仿佛终于再也不用管任何事情。
这期间谢敛昀来过好几次,一言不发地守在床边坐很久,帮忙喂药,帮忙用棉签擦拭嘴唇。
龙笳始终守在屋子里,他就睡薄玦卧室角落的沙发上,夜里会惊醒几回,匆匆确认过体温后再抱被而眠。
薄玦再恢复完整意识的时候,已经是春天了。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很多事情。
欢脱到闹腾的弟弟在这里。
他的前男友也在这里。
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醒醒。”薄玦哑着嗓子唤了声:“现在是几号了?”
龙笳还没睡醒,在三米外的长沙发上迷糊地应了一声。
薄玦心有不忍,光着脚想下床帮他盖个毯子,在动作的同时全身都酸痛的要命,脚几乎站不稳。
他很久没有这样大病过。
龙笳几乎是听见被褥翻动声的同时就坐了起来,本能地去接他的手肘。
“你小心摔着——薄玦你醒了?”
薄玦晃了下,左右环顾一圈,想问点什么。
没等他开口,薄环就抱着热水盆快步走了进来,差点吓一跳。
“今天我来——哥哥!哥你小心着凉!哥你回床上坐好我来帮你擦脸,你终于好点儿了!”
小朋友连搀带扶的把亲哥拖回床上盖被子垫枕头伺候好,以不可思议的熟稔程度给他喂水擦脸喂药。
然后习惯性碎碎念。
“哥这个有点苦哦……你忍着点。”
“哥,妈妈他们都可担心你了,咱们晚上要不视个频吧。”
“再擦一下脸哦,头发昨天洗过了,很干净放心吧~”
薄玦陷在被褥里没太多反抗的力气,这会儿只能任由弟弟拿着热毛巾仔细折腾。
他盯了薄环好一会儿,仿佛在确认这家伙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然后又微微偏过头,看旁边睡意未消的龙笳。
他们注视了对方许久,哪怕中间还隔着个忙前忙后的小朋友。
就好像他在透过此时的龙笳,看十七八岁时的他,还有刚相识那会儿的自己。
视线关联了半分钟,长到薄环都意识到什么,握着药杯扭头看。
“哥哥在看他吗?”
薄玦回过神来,掩饰性握住薄环的手。
薄环被吓了一跳,脸有点红:“哥哥不舒服吗,想不想吃点什么?”
薄玦不确定自己这会儿到底在做什么,又捏了下薄环的手心。
变瘦好多,一摸就到骨头了。
他被动地开始习惯这些改变。
新住处是一幢带花园的小洋房,出街区右拐就是中央公园,可以去湖边喂天鹅。
亲弟弟变成了管家,喜欢做手账写菜谱,还把家里各处都摆上花束。
薄玦有时候被香水百合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皱眉头叫他不用弄这么多,第二天香水百合没了,原处又换成了一大盆薄荷。
谢敛昀不知道在忙什么,梅笙遥一直连个电话都没有来过,刃刃刚刚遇到了新的治疗师。
时常登门拜访的,陌生又熟悉的人,仍旧是已经身份转换的龙笳。
薄玦和他相处的很客气。
他们在分手以后就一直在刻意保持距离,不再谈心,不再关心对方的生活,将很多情绪收了起来。
龙笳过来坐时也克制着,有时候只是顺路喝一杯咖啡,聊两句就走。
薄玦就坐在桌子的另一侧,偶尔会出神。
他突然觉得这个人好像成了他人生里的一座长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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