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夜幕降临，王总喝完了三杯茶，终于大手一挥，放走了程潜。
程潜松了口气，脚底生风地跑出了办公室，走廊上没有江悦的身影。放在图书角的粉色小书包也不见了。
看来是走了。
程潜垂着头下了楼，这会儿刚好七点，秋日的夜晚总是有点阴冷。
程潜刚踏出校门，一抬眼就看见了坐在路灯旁石阶上的小丫头。
昏黄的灯光把小丫头包围着，她低着头，身上穿着他的校服，怀里捧着一本书，脚边还有几片落叶。
秋天真的很冷，但是程潜在江悦那里，找到了暖阳般的归属感。
江悦正在看手上的历史书，昏黄的路灯洒在书上，照亮了每一个蚂蚁大小的字，突然一片阴影笼罩而来，把黑色的字体罩在黑暗中，仿佛要融为一体。
江悦一抬头，就看见了程潜。
她的少年头顶是月，是星，是悄悄路过的风，周身是昏黄的光亮，是秋意满满的阴凉，是枯叶。
她的少年眼里，是她。
江悦合了书，怕站起来头晕，就蹲着缓了下：“王总这么早就放你出来啦？”
程潜伸出手，两只手撑着小丫头的胳肢窝，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你是在等我吗？不怕叔叔说你呀？”
“我跟爸爸说在学校等人呀！”江悦在地上站定，轻轻地拍了拍程潜的小脑袋，“程小潜要努力呀！下次一定会考好的！”
“好。”程潜双手撑着膝盖，眯着眼盯着江悦，“我一定会追上你的！”
最后他们牵着手走完了学校门口的那条学府路，一路走、一路走，走到繁花路才停下。
今天要吃火锅，老江让她在繁花路等他来接她。
程潜低着头看着江悦：“晚上要和我打电话。”
小丫头乖乖点头：“好！”
“要想我。”
“好！”
“不许熬夜，十一点就得睡觉。”
“好！”
程潜弯着腰，朝江悦的刘海吹了口气：“我走了，你明天要等我来接你去学校。”
“好！”
小丫头答应得起劲儿，其实程潜心里非常清楚，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江悦肯定又要写试卷写到深夜，这次吃火锅还要耽误不少时间，她肯定会延长写试卷的时间。
程潜轻轻地叹了口气，塞给了江悦一袋红糖：“火锅店里没有这个，你自己注意点，要是肚子疼了给我打电话，我给你送药。”
“好！知道了呀！”江悦把红糖揣进校服口袋里，“你好像我家沈小姐呀！”
得，这是在变这样儿说他啰嗦呢。
程潜耸耸肩，直起身子，倒着走：“那我走了哦，校服你不用洗，明天直接带给我。”
小丫头晃着小手：“拜拜！”
程潜一步三回头，学着江悦的样子摇了摇手臂：“明天见。”
程潜站在繁华路路边，本想打个的回家的，犹豫了下，他最终选择坐公交车。
到他家的公交车是3路，程潜看着公交站牌，路过这站的还有32路——通往小家伙家小区的公车。
32路在3路前面缓缓驶来，程潜站在原地没动。
两辆车同时打开车门，从32路车上下车的人很少，最后一个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踩到了实地，司机关了车门，程潜却突然跑到车边，拍了拍紧闭的前门。
公交车投币2元，刚好今天给小丫头买红糖剩的有零钱。
投了币，程潜选了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第一次见面时，小丫头就是坐的这个位置。
程潜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努力地想要刻在脑海里。
一家卖板栗饼小铺子——小丫头看到了肯定很馋。
一家文具店——小丫头是不是在这里买过文具呢？
新华书店——他们第一个暑假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珠宝店——或许岳母在这里买过项链？或许他们以后的戒指会在这里买？或许以后结婚周年日，他会在这里买一副耳环送给她？
服装店——粉粉嫩嫩的装横，整体风格也是偏少女，下次可以带小丫头来这里逛逛。
“终点站，180231招呼站到了，要下车的乘客请依次从后门下车，本次列车……”
车里只剩程潜一个人，他回过神，从后门下了车。
小丫头的小区还在前面，十分钟的脚程就到了。
秋日夜晚总是带着点夏天的残痕和冬天的预告——要么是闷热，要么是寒冷。
A市天气阴晴不定，温度也是忽上忽下的，这会儿一阵风吹过，吹得程潜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身上只剩一件蓝色的宽松T恤，袖子刚及肘关节处，薄薄的布料，根本挡不住夹着冰意的晚风的拥抱。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校服此刻正穿在江悦身上，他又觉得一点都不冷了。
小区的门卫大爷已经和他熟识了，大爷搬了个凳子坐在小区门口，身上穿着门卫的制服，笑着朝程潜点了点头。
程潜也点了下头，跟着一对婆孙进了小区。
江悦家楼下的那块地，像他的个人领地似的，程潜像往常一样，坐在路中间，双手撑在地上，仰着头看着三楼。
小区里的那只黄色的橘猫从树丛里窜了出来，它站在程潜半米远的地方，伏着身子看他。
程潜笑着招招手，它就警惕地向他走来。
橘猫舔了舔他的手指，终于放下了所有戒备，乖乖的趴在程潜怀里，吃着他在门口超市买的火腿肠。
跟江小悦一个样儿，一遇到好吃的，就什么都顾不着了。
江家三口是在十点半回来的。
小区的路灯是白色的，程潜悄悄躲在江河的车后面，听着沈清意的唠叨和江河的笑声。
幸好，在他不在的十六年里，有这么好的父母爱着她。
幸好，这十六年，她的女孩一直都过得很好，没人欺负她。
幸好，在第十七年的时候，他和她在一起了。
凌晨三点二十四分五十六秒，江悦房间的灯终于熄灭了。
程潜松了口气，捡起刚刚喂猫的火腿肠的包装，随手扔进路灯下的垃圾桶里，慢悠悠地出了小区。
他又想起王总的话了。
“你其实不笨，但是心思就是不在学习上，即使你有特长、有很大的优势，但你再继续这样下去，以后考重本的希望几乎为零。”
江悦很优秀，这一点一直以来程潜都特别清楚，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也没有很差劲，他努力了一年。
他从十八中到一中，从特长班到重点班。
现在面前又有了新的难题。
他要超级努力、加倍努力、拼了命的努力，一定要拿到和小丫头一模一样的通知书，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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